丛志强(左二)跟定汪村村民交流(央广网发 通讯员供图)

  央广网宁波9月1日消息(记者杜金明)短短半个月,定汪村的人变了:没事就喜欢喝二两烧酒的罗井书放下酒壶,跑到河边去捡鹅卵石;在武汉读大学的罗昌鸿不仅腾出了家里的空房子建“未来书院”,还满村子寻找废旧的石磨;浙江义乌工地上的电焊工罗运恩突然辞职了,拎着行李匆匆跑回了老家定汪……

  这不是“无厘头剧本”,这些改变开始于8月18日。当天上午,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丛志强带着他的4个学生和13个浙江农民,来到贵州省黔西南州晴隆县光照镇定汪村。晴隆县是宁波市宁海县对口帮扶地,这13个农民全部来自宁海县葛家村,丛志强团队“艺术振兴乡村”模式的实践就是从葛家村开始的。

  “艺术振兴乡村”模式根本是要赋能老乡,让乡亲们发挥各自专长,就地取材,自己动手“描绘”家园。葛家村是丛志强的“实验室”。从默默无闻到远近闻名的“网红村”、旅游收入超百万元,再到全国乡村旅游重点村,葛家村的蜕变仅用了一年多时间。这些变化没有被丛志强定义为“成功”,“我还要去欠发达地区实践,葛家村的经验至关重要。”

  丛志强选择了定汪村。定汪有好山好水,房屋依山而建,村民逐水而居;580多位村民几乎都是布依族,至今保留着完整的民俗习惯。虽然依靠种植菌菇和外出务工定汪早在2012年就脱了贫,但在奔小康的路上他们依然迷茫。这一次丛志强挑选了13位葛家村村民组成“葛家军”,他希望村民帮村民、村民带村民,让他们把自己在“艺术振兴乡村”实践中学到的技艺和积累的经验传授给定汪村民。

  这场由“山海之盟”铺就的小康路,就是丛志强要走的“小康路”。

  “如实地讲,不要回避问题”

  8月17日,丛志强抵达晴隆县当晚,跟葛海峰、葛万永等13位葛家村村民、以及4名学生碰了面,他们作为“先头部队”提前两天抵达定汪村“采点”。

  晚上9点,在丛志强入住的宾馆一楼自助餐厅,大家把几张餐桌摆成一排,围坐在四周。“我刚来,先了解一些情况,好的不好的如实地讲,不要回避问题!”丛志强开门见山。

  大家面面相觑,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葛诗富先说,两天了,什么感觉?”丛志强主动发问。

  “定汪的村民很淳朴,很热情。”

  “有困难吗?”

  “最大的困难就是村里养猪、养牛的多,臭气熏天。”“卫生是个大问题。”“我就跟他们说,能不能不养牛,养人,养北京人、养上海人。”

  “说的好!”每到精彩处,丛志强都拿笔记下来,并不吝赞美。

  这样一问一答,几轮下来,大家的话匣子都打开了。

  村民葛万永感到迷茫,他说“定汪的布依族文化特征不明显”,至少表面来看“还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村民葛海峰认为定汪的猪牛还得养,可以集中到一起;研究生张振馨建议给村里的孩子们建一个儿童乐园,或开辟一个能让他们自由涂鸦得地方;研究生张莉苑发现定汪村民有等靠要的思想,她也反思“葛家军”的工作有些“乱了阵脚”。

  这样的讨论一直持续到晚上11点,各式各样的问题、建议、想法一股脑地抛给了丛志强。

  “我没有想到,你们做的工作完全超出预期,”丛志强对“采点”很满意。 “葛家军“仅用了两天时间,就摸透了定汪村,熟悉了定汪人。村民葛海峰甚至初步“画”了一条线路,确定了线路上的几个重要节点。“把未来游客进村的线路都规划好了,这就是葛家村经验发挥作用了。”

  问题搜集、方案提出、规划设计,这些在丛志强看来已是“初级技能”,他并不担心。他更多地提醒大家 “要跟定汪村的人建立信任”。丛志强回忆起初到葛家村的时候,曾被村民当作“搞传销的骗子”,还有传言说他“赚足50万就走”。当时丛志强和他的团队只管埋头做事,用看得见、摸得着的成绩赢得了村民的信任。“一开始是最难的,你们要解决人的问题,要转变他们的思想观念。”

  丛志强的乐观和坦诚给了大家信心,“艺术振兴乡村”实践中,“村民跟村民”的第一次直接对话开始了。

  丛志强到处寻找可用的材料(央广网发 杜金明摄)

  “平等对话,用行动建立信任”

  就像在葛家村一样,丛志强把自己当成农民。

  8月18日一早,在定汪村村口,丛志强沿着坡道来到了建在半山坡上的罗昌鑫家里。从鸡舍到仓库,从卧室到厨房,他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一根木头,几块大石头都能引起他的注意。丛志强嘴上聊着家常,心里盘算着“艺术”。

  “房子是2002年自己造的,木工、泥工我都会,就是不算精。”得知罗昌鑫的父亲罗运舒是个手艺人,丛志强连连点头,“手艺很好,接下来有用武之地了。”

  “他们是来帮助我们搞发展的,”虽然不懂啥叫艺术振兴乡村,但罗运舒知道,丛志强和葛家村村民是来帮他们致富的。

  来到罗昌鸿家,丛志强坐在小板凳上,向这个正在武汉读大三的大学生“请教”起来。

  “你希望定汪村变成什么样?”

  “除了环境和村容村貌之外,我更希望改变村民的思想观念,你们开好头,大家一起干。”

  “假如在未来10多天里只做一件事,你希望是什么事?”

  “还是做人的工作,让村民学好本领,即使以后你们走了,我们自己也能干。”

  丛志强在罗昌鸿的眼里看到了定汪人对走出贫穷致富奔小康的渴望,也看到了年轻人的力量。他知道,定汪要走的远,一定要留住年轻人。

  在定汪的日子,丛志强几乎每天都跟村民在一起。他绕着村子走了一圈又一圈,基本确定了“未来书院”“织梦坊”“葛汪之家” 等节点项目。

  13位“葛家军”也行动起来。葛万永向当地老人了解布依族文化,每次都用小本子记下来 ;袁小仙在“织梦坊”里跟布依族妇女们研究刺绣,情同姐妹;葛海峰跟定汪村民一起商量施工细节。

  说服刚刚脱贫没几年的农民“搞艺术”,这本身就很难。丛志强深知其中道理,必须要营造平等的对话环境。“带着葛家村村民来,因为身份一样,他们之间更容易建立信任,甚至可以反向激发定汪村民的自信。”

  村民有信任,政府也支持。光照镇成立专门领导小组,配合丛志强团队开展工作;晴隆县文旅局计划向贵州省文旅厅申请项目资金,用于改造定汪村的公共厕所。晴隆县副县长刘英希望丛志强团队把定汪村打造成艺术振兴乡村的示范和标杆项目,“要让丛教授的这一支艺术团队,在我们这个地方生根发芽,要把他们的理念和思想留下,像秧苗一样栽种下来,开花结果。”

  “未来书院”揭牌了(央广网发 通讯员供图)

  “人的观念转变了,村子就‘醒了’”

  挖掘机进了村,村民也挥起了锹镐。

  罗昌鑫家门口的粪堆被清理后,45度斜坡上露出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自成风景。“这些石头还挺好看的。”不少村民这样议论。

  一个多月前,罗昌鑫和其他6位村民组成的定汪村“考察团”曾赴宁海县葛家村学习考察。

  “去之前我们也怀疑,我说搞这个东西能行吗?”罗昌鑫眼里的农村,怎么改造都一样,不会有什么新鲜感。“到了葛家村之后,觉得人家做的是挺好,而且都是村民自己动手,游客一波接一波。”罗昌鑫说,定汪的基础不比葛家村差,“如果在家就能赚钱,谁愿意背井离乡外出打工?”

  一棵从2000多公里外的宁海县葛家村运来的桂花树苗,栽种在了定汪村老的村民活动室的院子里。如今这里被叫做“葛汪之家”。葛家村村民葛万永说这棵树将见证定汪村的变迁,也会见证两村的友谊。“葛汪之家”砌起了围墙,村民罗井书在河边捡来的鹅卵石和其他村民送来的瓦片成为墙上最精美的装饰;老屋外墙钉上了木板,瞬间变成时尚木屋。越来越多的定汪村和葛家村元素正在进入“葛汪之家”。

  “织梦坊”里,葛家村的“绣娘”和定汪村的布依族刺绣高手的配合越来越默契。一边是传统的民族手艺,一边有市场化的设计,香囊、钩编发卡、购物袋、布依族绣布偶……一件件精美的布依族手作不断问世。8月30日,两村的“绣娘”还一起开了一场直播,他们把作品搬上网,吸引超过10万人观看,收获了3万多元的订单。

  “未来书院”就建在罗昌鸿的家里,书籍摆满书架,越来越多的爱心在这里汇聚;他跑遍全村找来的5个旧石磨一字排开镶在了墙头;书院外沿街而建的围墙,粉刷后将成为孩子们自由涂鸦的地方。

  开学读大四的罗昌鸿说毕业要回来,他要把家乡变成他想象的模样;在宁海当过保安的罗运权想在村里开个农家乐;在浙江义乌做电焊工的罗运恩听说村里在搞建设,已经辞了工作回来帮忙。

  “人的观念转变了,村子就‘醒了’。”丛志强说,他愿意看到越来越多的定汪人转变观念,毕竟未来他们才是建设的主力军。定汪村是丛志强在欠发达地区探索艺术振兴乡村模式的第一站,他希望能持续做下去,直到定汪村找到可持续发展的独特路径。“它的价值绝不仅仅是这个村子,很多人都在关注着,你做不好,全国其他村子有可能就说这条路是不通的。”

  定汪村的孩子们(央广网发 杜金明摄)

  “未来书院”建成那天,村里的孩子们向丛志强深深鞠了一个躬,丛志强立刻回鞠了一躬。也许,关乎艺术振兴乡村的答案,就在孩子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