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贵平被跨省抓捕刑拘的通知书。

　　贾贵平被抓前过春节的照片。

　　正在修建中的鹤大高速，因穿过吉林省白山市抚松县泉阳林业局路段，为林下种植拆迁补偿款拨付了一千余万元。拨付同时，依据的承包合同被发现集体造假，泉阳林业局20名在岗领导职工及家属被指集体骗款。

　　去年拨款当天，款项被冻结在泉阳林业局账面，但一年多之后，付款方对集体造假和承包户退回合同放弃补偿毫不知情。然而，53岁的吉林参农贾贵平一路追讨补偿款，由此揭开鹤大高速公路千万补偿款花落谁家的层层迷局。

　　造假

　　20干部职工抢签假合同

　　泉阳林业局坐落于长白山西北麓白山市所属的抚松县境内，始建于1959年，广袤森林使它拥有“立体资源宝库”之称。历经50余年开采，可伐树木逐渐萎缩，林区居民明显感觉辉煌不再，年轻人纷纷出走打工。

　　2010年初，即将修建鹤岗到大连的鹤大高速公路小沟岭至抚松段将穿过泉阳林区的风声一出，不少人嗅出了机会。

　　抚松林区检察院去年调查通报会录音显示，“2010年的五六月份，有一个承包人当时找到泉阳林业局资源处主任禚伟华，提出了签订林下经营承包合同，承包地点就是在高速公路附近，他手头还有个图，当时禚伟华没同意。过了几天，一些领导啊、同事啊纷纷来了，这个消息就散出来了，都想通过签订合同来弄点国家补偿。”

　　按照白山市政府2010年6月的通告，2010年3月6日后在鹤大高速征收地界内，办理审批手续的单位要收回审批手续，违反规定在已征收范围内抢种抢建的不予补偿。

　　“在这种情况下，禚伟华碍于情面，就与综合开发办主任赵福德、资源处副主任孙卫国一起办理了林下经营承包合同，按承包人要求把合同改成2008年。”调查中三人向抚松林区检察院调查人员道出实情。

　　泉阳林业局多名干部、职工和干部家属牵涉其中，泉阳林业局设计处副主任刘立顺以每年每公顷100元的价格，承包了胜利农场5公顷公益林，他的弟弟刘立春承包了6.1公顷。负责办理此事的禚伟华主任弟弟禚伟杰，时任泉阳林业局资源处林政科科长，承包了5公顷。孙卫国副主任的妻子承包了4.5公顷公益林……

　　泉阳林区居民在一份21人的承包名单中指出，除了贾贵平为养参无业农民外，10人为泉阳林业局的领导及家属，6名是泉阳林业局职工，另有三人为泉阳镇派出所领导和泉阳林区医院领导家属，他们承包后很快在林下抢种了人参、五味子等经济作物。

　　2013年9月，鹤大高速征收补偿评估启动，承包合同上总计130余公顷的林地和沟溪，换来1006余万元的林下经济作物和林蛙沟补偿款。

　　然而，在拿到高速经济补偿款之前，事情败露了。

　　双簧

　　林业局与检察院被指“演双簧”

　　2014年3月25日，抚松林区检察院收到举报，称泉阳林业局资源处的工作人员签林下经济承包合同伪造假日期来骗取高速的赔偿款。

　　调查迅速展开，合同最后一页的泉阳林业局公章露出了明显的破绽。

　　“2009年3月，泉阳林业局原来公章坏了，新刻了公章，2008年签订的合同，却盖了2009年启用的新公章，明显这是2009年3月之后产生的一份合同”，抚松林区检察院副检察长常乃福在去年5月5日通报调查结果时介绍说，18名承包人在调查中承认了篡改签订的合同日期，把日期改到2008年的事实。

　　抚松林区检察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检察官证实了合同集体造假涉及泉阳林业局多名干部和职工，但常乃福副检察长得知记者采访意图后挂断了电话。

　　泉阳林业检察院调查中还发现，承包产生的近17万元承包费，并非由林业局财务部门收取，而是在文化用品商店购买的造价联收据，写上2008年的日期，现金也一直没有进入泉阳林业局的财务账。

　　抚松林区检察院追踪到了这笔近17万元的承包费，4年来既没入财务账，也没上缴。而是在泉阳林业局资源处副主任孙卫国手上保管着。

　　抚松林区检察院去年5月5日通报会上，调查人员宣布称，“承包费现在已经收缴，移交到泉阳林业局财务去保管”。

　　但在泉阳林业局内部工作人员提供的2014年4月至5月调查期间财务明细账上，南都记者并没有找到这笔近17万元的承包费。

　　要完成一份篡改日期谋取补偿的承包手续，需要经过泉阳林业局资源处、设计处、开发办、公证处多个部门领导签字盖章后才能办好。抚松林区检察院调查认定，泉阳林业局的工作人员，在签订假日期承包合同中存在着滥用职权的行为。

　　“因为没造成后果，不追究刑事责任。在签订假合同期间，不存在收受他人财物，也就是没受贿，”去年5月5日，这一起因群众举报而暴露的骗取工程补偿款事件，在抚松林区检察院调查后，在通报会上表示，涉事干部免于处罚。

　　泉阳林业局职工透露，自去年3月收到举报，泉阳林业局和抚松林区检察院都是鹤大高速征地拆迁领导小组成员单位，但并没有通知其他成员单位，也没有上报设在抚松县交通运输局的领导小组办公室和上级有关部门，而是选择继续隐瞒。

　　举报一个月后，4月21日，抚松交通局依据21名承包人的评估报告结果，把1006万元补偿款汇入泉阳林业局财务账。

　　到账两天后，抚松林区检察院迅速冻结了这笔资金，通知称正在调查虚假合同，补偿款暂停支付。

　　得知补偿款到账，泉阳林区居民开始质疑泉阳林业局与检察院“演双簧”。

　　去年5月5日，抚松林区检察院在通报会上透露，19名承包人上交了承包合同，并且写了自动放弃补偿款的承诺书，一名承包人合同丢了，但也填写了自动放弃补偿的承诺书，只有贾贵平一人不上交合同，也不放弃补偿款。

　　搅黄

　　林业局欲私扣补偿款被“搅黄”

　　千万补偿款除了贾贵平仍在追讨的121万余元，剩余的近900万已经没有了发放对象，但付款方抚松县交通运输局表示，至今对虚假合同一事“从未听说，毫不知情”。

　　抚松交通运输局官网显示，陈东峰副局长协助局长分管鹤大高速公路征地拆迁事宜，他7月17日在电话中告诉南都记者，补偿主体是泉阳林业局，鹤大高速补偿款项当时打到泉阳林业局了，就算补偿过程完成了，至于泉阳林业局如何补偿，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始终没有人通知过我们泉阳林业局职工合同造假的事情”，上月退休的陈东峰副局长介绍，一年多时间内，直到上月，高速补偿款并没有从泉阳林业局打回抚松交通运输局。

　　职工骗取鹤大高速补偿款曝光之后，泉阳林业局组织涉事职工召开了内部协调会。“会上林业局的领导说，企业现在困难，这笔资金可以暂时用在棚户区改造工程上，要求大家抓紧把合同退了，到时从其他地方给予补偿。”一位参与了协调会的职工透露说。

　　泉阳林业局官网信息显示，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开发建设，泉阳林业局已发展成为集木材采运、森林资源培育和管护、资源综合开发于一体的大型国有综合性森工企业，属于吉林森工集团的子公司。

　　与北方林区其他林业局一样，泉阳林业局也存在“企业领导社会”的特殊情况，因林业资源汇聚的“小社会”，类似于城镇，却又不是行政建制上的城镇。林业局具有企业的功能，但同时又具有政府的功能。

　　公开信息显示，抚松林区检察院前身为泉阳林区检察院，人财物皆归泉阳林业局管理，去年下半年才合并成立的，现在抚松林区检察院公职人员的公积金仍由泉阳林业局负责缴纳。

　　通报会上，抚松林区检察院副检察长挨个喊承包人的名字，要求对虚假合同和放弃补偿的处理结果“表态”，念到名字的人依次口头回答：“没有异议”，只有承包人贾贵平回答：“有异议”。

　　搅局

　　“搅局者”自称其合同有效

　　有异议的贾贵平被羁押在吉林省松江河森林公安分局看守所，已经超过一年，“诈骗罪”屡次延迟开庭。

　　他所在的泉阳林区不大，总人口一万多人，在被抓之前，贾贵平与泉阳林业局的多位领导是可以一起喝酒的哥们关系，但在家人看来，坚持讨要高速补偿款的“倔”害了他。

　　贾贵平哥哥贾贵发介绍，他们的父亲为泉阳林业局退休职工，贾贵平一直没有工作，常年从事中药材种植并以此为生。2008年，林业局向林区职工家属和下岗职工放开林地沟溪承包，贾贵平就花了810 0元，承包了5 .4公顷林下地15年，但并没有签合同。2010年6月，补办了合同，合同日期写了自口头合同承包开始的2008年。

　　贾贵平的评估报告显示，2万多平方米的林下参，被以每平方米57元估值，加上五味子和串栽天麻，他一共将获得121万余元的高速占地经济作物补偿，是所有承包户中评估最高的。

　　但这一切因“虚假合同被举报事件”泡了汤。贾贵平的合同与另外20份合同一样，被检察院认定为虚假合同予以取消，其他人都同意放弃补偿，贾贵平则认为自己的合同有效并继续讨要高速补偿款。

　　贾贵平家人介绍说，与那些补种抢栽的人家不同，他家的人参栽子从2009年春天下地，他和妻子从集安人参市场买回五六年的人参栽子，一棵就要五六百元，春夏两茬，人员外流的林区雇工不易，栽种时一个工人一天要400元。

　　贾贵发介绍，事发时弟弟在承包的林地里，已经投入了40余万元，人参、五味子和天麻已经遍布林下，生长缓慢的林下参，需要静待十余年后才能长成值钱的宝贝。

　　利诱

　　林业局许诺百万木材被拒

　　泉阳林业局的一个副局长曾来找他，在家院子门口和他商量，“你一要钱，那20家也跟着要，你不要了，这钱不动以后就是局里的。你悄悄等到冬天伐木头，偷摸给你点木头，一共一百多万，在哪都能给你整回来。”

　　贾贵平妻子和邻居旁听着对话，“那地是你们包给我的，人力物力都投了，补偿也得给我啊，你有什么权力给俺木头，再说你给的木头没有手续，俺怎么敢要？”贾贵平吵嚷着，并不买副局长的账。

　　不服气的老贾开始写材料讨说法，参与处理的抚松县交通运输局副局长陈东峰介绍说，我们已经向贾贵平所承包地的发包单位泉阳林业局支付了1006余万元，由泉阳林业局负责补偿金的发放。

　　“我们给他提供了相关的发放补偿款的证据，他就走了。”但贾贵平在处理答复意见书上写道，“不满意答复”，并几次向更高的“门槛”去递交材料，却再没有得到回应。

　　“局党委已经研究了，你再出去就要抓人了。”贾贵平家人回忆说，被抓之前，泉阳林业局职工有充当中间人的来传话，老贾半信半疑，却不敢再回家，正对家门口停的小汽车日夜有人守着，他从长春直接去了四川的儿子家。

　　去年7月14日，没有回家的贾贵平被列为网上追逃人员，次日，泉阳森林公安局派人，以“诈骗”名义将他在成都跨省抓捕。

　　半个月后，内退的泉阳林业局设计处副主任刘立顺被刑事拘留，他的口供成为指认贾贵平诈骗的重要证据，刘立顺随后被取保候审。

　　“贾贵平又来找刘立顺，对他说：知道我为什么要划地吗？因为高速公路要经过泉阳林业局，我想在修建高速公路的范围内划一块地。”起诉书中，调查事实显示贾贵平“早有预谋”。

　　贾贵平家人翻查政府公开信息，鹤大高速公路2012年9月26日经《国家发改委关于吉林省小沟岭(黑吉界)至抚松公路可行性研究报告的批复》(发改基础[2012]3053号)批准后才正式确定路线方案。

　　“贾贵平作为普通百姓，怎么可能提前4年，准确预测到高速征地会经过他面积不大的承包地呢？”他的家人冀望于，即将到来的法院庭审，能还原事情的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