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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广播年华】毛更伟:那些跟“吃”有关的故事

2016-08-19 14:59:00来源:央广网

  

    作者:毛更伟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驻黑龙江记者站负责人

  说起在中央台的工作,颇有点“半路出家”的意思,我在大学里学的是经济学,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名记者,尤其是广播记者。这也直接导致了初入台的我采访工作各种不适应,我当时的领导、吉林记者站老站长沈剑华在批改我的“处女作”的时候,急得直骂“你这个脑袋是榆木疙瘩!”好在这个“榆木疙瘩”并非完全不能开窍,更好在这位骂我“榆木疙瘩”的人有比榆木疙瘩更坚硬的改造我这个“榆木疙瘩”的决心,我的报摘处女作被他改了七遍,寥寥几百字的文稿,用了半本稿纸,那篇稿子的最终标题至今我还记得《平安暖人心》,不过那时我的心情绝对是不“平安”的,因为每次改完稿子后,总要回去惴惴地等站长的批改意见,他人清瘦,头发少,但嗓门奇大,谈修改意见仿佛感觉到桌上的茶杯盖儿都被震得颤抖。

  批评归批评,进步还是有的。工作第一年年终总结时,听老站长说了这样一句话“榆木疙瘩终于开花了”,于是我就在记者站留了下来。

  当中央台记者自然会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会有“诗和远方”,会有风花雪月,但更多的时候,我们还是要面对普通百姓在你面前诉说他们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当然,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柴米油盐酱醋茶就是他们的身家性命。

  刚工作没多久,不小心成了单位的“信访接待专员”,那时候,全国各地大兴土木,房地产开发热浪初涌,城市周边经常发生农民征地纠纷,农民们不管占不占理,总要找个地方说道说道,于是中央驻各地的记者站、分社成了部分进城农民的热门“地标”,无论怎么偏僻,他们都能找到。

  总来记者站反映问题的人当中有一个叫“老梁”,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长得很像我二叔,他反映的问题是个案,拿到中央台做节目,不够分量,可是不管我怎么跟他解释他都不听,仍旧是一遍一遍每隔半个月左右来站里一趟。为了不影响单位其他同事工作,每次接待他们,都是我下楼,在单位附近的树荫下,聊上半个小时。诉说村干部怎么欺负他算是开场白,话题说着说着就会转到他最近又听了中央台的哪些节目,他甚至能说出负责舆论监督报道的中央台评论部很多人的名字,我们还会聊聊农时、庄稼长得怎么样……他还会主动跟我谈他对台海局势、中日关系以及美国911事件后期影响的一些看法。

  直到有一次,他来了,头上绑着绷带,脸上还有淤血,是征地的开发商指使手下把他打了,而他在这个时候还是坐很远的郊线公交来找原本已经多次明确在这个问题上不能帮他的我,这让我手足无措,还有一股莫名的愤怒,我问他“你为什么不还手?村里人一人一锄头、一镐把,那伙人早被打跑了!”“不能还手,他打完我,他还是开发商,我打完人家,我就可能连地都种不上了”。

  老梁那天执意要请我吃一顿饭,我领他去单位附近吃了3块钱一碗的面条,这个给我印象一直乐观的东北汉子边吃面条边无声地啜泣,大滴的眼泪就那样滴进碗里,“我知道我的事不够上你们中央台,但每次来你都不撵我走,我想我在跟‘中央’的人说话,我就心里舒服点”……一顿饭,六块钱,我没有跟老梁抢着买单,我自己那碗面一口没动,那碗面,沉甸甸的,让我拿不起筷子,抬不起胳膊。吃过那顿饭,老梁走了,再也没有来过。

  以后每次在收音机里听到同事们报道征地纠纷,我总会想到老梁。

  很多年以后,我去农村搞困难群众如何过春节的内参调研,在土坯房里,一对儿没儿没女的老夫妻真的就只靠一台老式收音机作为娱乐消遣,乡里扶贫,给他家买了一台电视机,但老人视力不好,只能把它束之高阁。老大爷瘫痪在炕上,老大娘十分健谈,问她过年有哪些困难,这个全村公认困难户的回答让我没想到“困不困难得分跟谁比,跟村里其他人家比,我们是困难,跟过去比,我感觉还不错,过年能吃到鸡,吃到鱼,吃饺子……”躺在炕上的老大爷微笑表示赞同。正说着话,外面“嘭”一声巨响,老大娘一拍大腿就小跑着出去了,几分钟后,她笑眯眯地端回一簸箕新蹦的爆米花给我吃。

  对她家的采访,是失败的,因为老两口说“对政府没有要求”。临走,我给老人留下200块钱,老太太认真地问我“你这是代表‘中央’啊,还是代表‘地方’啊?”我挠挠脑袋“就算代表中央台吧”。(注:这200块钱过后没有找领导报销,提这事也没有自我炒作的意思^_^)老两口可能到最后也没搞明白我是干啥的,我也忘记了她们的姓名,唯有那爆米花香甜的味道留在记忆里。

  生活中,总有普通人让你笑着流泪。也许,这才是做中央台记者给我的最大收获。

  前几天,在网上看到一张抗洪救灾的解放军战士浑身泥泞,吃着饭忽然靠在那里睡着的照片,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恍然想到,原来这一幕在自己身上也发生过。

  2010年7月,吉林松花江流域发生特大洪水,上百人死亡,伴随滔滔洪水冲下来的还有7000多个装满有毒化工原料的化工桶。这次惹祸的主要是松花江的一部分支流,流经吉林市永吉县的温德河,遇上了1600年一遇的洪水,这导致洪水决堤后直接冲进了县城,人们在四楼伸出竹竿去救被洪水冲走市民的揪心一幕就发生在这里,暴虐的洪水甚至还冲倒了一列拉煤的火车。永吉县广电局的一位副局长就是站在单位的大楼顶上用手机连线中国之声,向全国第一个播报了这一消息。那时候,我就像一个开着越野车的蚂蚱,一会儿蹦到这里,一会儿蹦到那里,夜里12点跟战士上大堤抢险,人陷在泥水里,鞋找不到了;沿着松花江追化工桶,边开车边做连线直播(危险动作,请勿模仿),差点把车开进江里……那一周,平均每天睡觉不超过5个小时,某一天凌晨写着稿子忽然抬头,发现镜子中的人不认识了——那一周,我瘦了4斤。

  对一个吃货来说,找回失去体重最好的方式就是用吃来解决,在那次采访任务结束前一天,雨停了,天晴了,预报中冲击松花江主江道的大洪水不来了,抗洪官兵和百姓也露出笑脸了,我和当时还是实习记者的于中涛把车开到了松花江畔的一个乡镇,忙成一锅粥的镇政府也没核实我们的身份,看一身一脸的泥,就问一句“抗洪的吧”,我们说“是”,食堂马上给我们炒了一盘鸡蛋、一盘辣椒,餐桌就摆在露天,旁边的越野车上还晾着皱巴巴的皮鞋。两个菜,一盆大米饭,就这样被我们消灭掉了。那顿饭,吃得真香,足以排进我这辈子所吃过的最好吃的饭前三名。

  再说一顿饭吧。有一年新春走基层,我去某个北方城市的社会救助站采访,看看流浪乞讨人员怎么过年。救助站站长热情接待了我们,为了证明他们给流浪者准备的新年伙食不错,他特意邀请我们在腊月二十九那天吃了一顿他们给流浪乞讨人员准备的饭菜,我们还专门跟流浪乞讨者坐同一张桌吃饭。除了普通流浪者,这个救助站还临时接收走丢、无家可归的智障者。救助站春节伙食不错,标准是四菜一汤,有肉有青菜。

  吃饭过程中,同桌的流浪者热情地给我夹了一口菜,然后流着口水,看着我,痴痴地笑,我旁边的一个女同志放下筷子就不动了,我能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救助站的工作人员都在看着我,我想他们应该在想“你到底是看着好看,但是一碰就碎的瓷器呢,还是真能跟我们打成一片的铁器呢?”我不动声色地把那口可能夹杂着口水的菜吃进去了,点点头说“好吃”,然后也把我饭盒里的菜给他夹了一口,他非常高兴地吃了,赶紧又美滋滋地给我夹菜,我赶紧制止了他,哄他说“你看,咱俩这么一直互相夹菜,就都吃不好饭了”,他很听话,不再给我夹菜,一直流着口水看着我笑。

  回去的时候,同行的人问我,吃那口饭你不难受吗?我回答:难受,就两秒钟,可要是不吃那口饭,我过后可能会难受一辈子。

  我一直考虑这篇文章的标题该怎么起,写到这回头一看,才发现我讲的故事都跟吃有关,那正好,就叫《那些跟“吃”有关的故事》吧。

编辑: 徐芳
关键词: 广播;毛更伟;跟“吃”有关